寂寞就像雪花。
一片一片慢悠悠飘下来的时候,松村北斗正倚在缘廊的柱子旁。夜已深,其他人都睡下了,他往常都是早睡的那一个,今天不知怎么的,只想坐在夜晚之中出神一会儿。庭院很寂静,树影的背后有漂亮的水池,层层叠叠是枯落的荷叶;尽管现在的角度无法看见,但他感到池水的气味浸泡在夜色里,比白天更容易渗透进身体里。他漫然地眺望着树枝和蓝夜交织的方向,想着不知道池水会不会结冰;如果结冰的话,不知道是会将留下来的荷叶埋没在冰层之下,还是执着地露出破败瘦弱的茎,变成有些漆黑的光景。那时的夜晚或许将完全混淆蓝色和黑色。
“说不定是叶片和碎掉的冰片浮游在一起呢。”有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,是京本大我。完全没有料想到他会出现,但也并没有受到惊吓。或许是夜晚的召唤吧。
可是,“为什么在读我的心声啊?”至少这个吐槽是必须的吧。拥有着微妙关系的对象,不能这么简单地就心灵感应吧。我也需要尊严啊,松村想。
“才没在读吧。”京本竟然自然地坐在了边上,自然地隔着一些距离。柱子和柱子之间间隔刚好,他们现在各占据了一边,谈话不会打破庭院内的安宁。只是对方话语里的回声像夜晚奔袭的鸟儿,倏地出现在云雾之中,刺中松村的心之后又利落地飞远了。
那为什么会知道啊,也没能问出口。对话停顿了,松村不想催着自己接续。京本也眺望着庭院的边缘,也在眺望着地上灰白的石子,眼神玩弄了一会儿那边的树枝,过了几秒才说:“白天不是问了吗,冬天的水池会变成什么样子。”
可是……没有办法追问下去。京本好像也踌躇了,大概是不知道应该称呼松村为“北斗”还是“你”,单独对话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。
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。松村把双手交叉拢进袖子,过了一会儿问道:“京本的话,哪一种比较好?”只是想知道。
京本反而是把腿蜷起靠近了胸前,“我的话……大概哪种都不是吧。”意外地语气有些欢快的样子,“夜晚很困难哪。只有月光的话,荷叶和水池的颜色很难表现出来吧。作画的话,恐怕很容易把自己纠缠进去。”好像说着说着真的开始考虑了,的确,京本的话会从画的角度来看。要站在哪里,选择哪个瞬间。夜晚的荷花池像是失去了时间,只是寂静和幽邃,对松村来说有着亲近感。而京本的场合……
“要是有什么光源的话就好了,”京本散漫地说着,“比如说,提灯。在池子边上走着,幽暗的光线照到水池里荷叶的残骸,那一瞬间或许更好。要是,比如北斗提着灯在那附近走着的感觉,好像不错。”
把松村放进去了。松村听得有些害羞。如此简单地被情感捕捉住了。一不小心向隔壁的对方看过去,结果京本正单手撑在脖颈后面,没什么欲求地望着他的方向。
即使松村十分想要,他仍然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知趣又流利地错开视线。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,京本的脸。在月色朦胧之中更加摄人心魄的脸。作为画家的京本是不是也像松村注视着他一样注视着所有的景色呢?人在看到美丽的事物时,是不是都在投射自身的美呢?
可惜我并不是画家。松村想;文字总是有限的。人为的、没法完整描绘出世界原本的样子。他只能联想到所有故事里为美倾倒的角色,他们身处的险境和陷阱。如果妖怪是我就好了,松村想道,可以在注视京本之后将他石化,就能一直留着观赏。每当这种时候松村的心就会灼烧起来,小心保存在角落里的木柴、需要远离明火的危险品;却想要自毁。啊啊,果然对方才是妖怪,不可以看。松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。
但是、不自禁的合眼反过来暴露了内心,让自己失去了主动权。松村因为这样的悸动而泄气,潦草地再睁开眼时,京本已经没有在看他了。苦涩正是这段恋情的一直以来的余味。不是对心情没有自觉,而是明白脆弱的内心并不总能经受这样的颠簸。像迷途中的旅人,要小心地辨别出海市蜃楼。
这下子倒是可以静静地合上眼为自己怜悯一番了。夜间的空气在缓慢地自我净化着,松村嗅了嗅庭院内的气味,意外地除了树草并没什么特别的。他的出现没有引发什么改变。松村暗暗地想。
京本好像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。松村不讨厌沉默,只是出于礼节,他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。
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不流畅地转换了话题,这才意识到刚刚的对话要是被樹听见一定会吐槽很久。想起其他人的存在让松村感到安心。
“睡不着,”京本答道。没有自行延伸,松村体察着他的语气,发觉这家伙现在似乎心情很好。
“嗯….”内心不想轻易认输,还是被勾起了兴趣,“发生了什么吗?”
“別に。”京本双手撑在背后,语调异常地轻快。松村觉得他下一秒好像要笑出来,于是自己也忍不住带上了调笑的语气接话道:“什么都没有的晚上你真是有够愉快的。”
预想会得到否定的回答,结果对方爽快地答道:“是啊”,从容地向松村坦白:“因为什么事都没有,只是想到外面来看看,结果北斗就坐在这里。好像在等我一样,小说似的,不厉害吗?”
“不可能是在等你的吧。”这下松村可以迅即吐槽回去了。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要在完全没有观众的地方说这样的话,即使效果很好也不会有回应;他的视线落在床板的木纹上,忽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。
或许我的确是在等你。松村一下子被恋心击中了,在自己也不明白的时候等待着什么,直到答案出现时才发现一直怀抱着问题。可是、就这样出现的你又意味着什么?没法理解的答案,无非只是让我这里的心情更加糟乱而已。有时,所有的防备都只是因为不想陷入绝望;但又有什么比绝境之中的光芒更加令人心驰神往呢?
刚才已经说过,这份恋情的余韵是苦涩。在此之外,松村知道其中还有数十种他尚且无法言明的、又不停引诱着他的芳香。
如果现在的我已经是成为石头的我,想要伸出手、接近这个人的时候,是不是手臂就会像连环画一样夸张地断掉?奢望无法得到的事物,然后在最平凡的动作里毁灭。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抬起手来了。向着京本的方向稍稍探去,结果,一片雪花落在了指尖。
啊….
两个人都无言地作出了这样的表情。
转头看向庭院,不知什么时候,雪已经在在成群地飘飘荡荡了。像绒毛,又像千万的思绪落下。
松村受到了震慑,话语直接溜出了口,“……刚才还只有几片,”他抬起头,上方是未知的宇宙,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昭示着远方。在我们不知道的无穷无尽之处。天穹似乎在诉说着什么,无声地散发着讯号,所有的雪的碎片都是密语,而人的语言就像沉眠的树枝,终于可以在冬天融化。
“是啊,”京本在他边上说道。“直到刚才….”
“或许是夜太深了。”京本说。他的声音很轻,松村和他一齐、就这样一直仰望着夜空。
他走进浴室的时候,刚好撞见了松村吞下药片。京本停住了,他透过镜子看着松村,松村显然愣住了,他的手攥着橘黄色药瓶,顷刻之间又松开了。
“啊,这个,”松村说,京本想他应该有很久没有见过松村无防备的表情,时间变慢,左右颠倒的对方的脸上露出疲惫,很快又像往常一样被收拾起来。松村垂下眼,显然是在想要怎么解释。
“大丈夫だよ。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关系,京本姑且这样说了。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浴室的门掩在身后;明明没有其他人。这里是京本的公寓。
“大丈夫だよ。”京本又说了一遍。他不知道其他应该说些什么。松村看着他自己的手,停顿之后说,“(经纪人)知道的,”他通过镜子和京本对视了。又来了,那样稀薄地诉说着什么的样子,但北斗现在已经很善于隐藏了,他是演员来着。京本希望松村是故意这样做的。
“そっか。”京本答道。他没有要追问。
“是缓解压力的药,”松村慢吞吞地说道,他的声音变高了,像在工作场合一直用的那种,他摊开手掌,药瓶里还有一半的量,开始没多久的样子。“最近工作比较多,有点担心就去了医院。”
“不用解释也可以的。”京本尽量轻声地说。他的确无意踏入松村的个人领域。
“抱歉,”松村好像真的进入工作模式了,“突然看见是会吓一跳的吧。姑且没有什么症状,只是为了预防。医生说不用一直吃也可以的,但比起汉方之类的见效更快,有的时候还是……”
“北斗。”京本这次更大声地说了,他直接看向松村的脸,“不用说也可以的。”
松村也看向了他。他终于放松了肩膀,过了几秒才说,“抱歉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只是因为工作太多了。”
“我知道的。”京本走过松村身后,他原本只是进来拿东西。松村抓住了他的手腕,然后慢慢地靠近了他。
刚才也是这样,在玄关,灯还没有打开的时候。松村贴得很近,试探着京本允许的距离。然后他们接吻,京本把头仰起一点,松村的手指正抓着他的,他想起他们玩pocky game的时候。北斗总在奇怪的地方使用他的力量。京本还想起其他一些时候,但是他们已经在接吻了。和想象的一样软。
现在的灯光太刺眼了,京本想着。他伸手摸索想去找墙壁上的开关,到中途才想起来这一侧没有。他已经坐在了洗手台的台面上,松村站在他两腿之间,比起刚才激烈了很多。舌头,脸颊,脖颈,一垒滑向二垒滑向三垒,我对棒球的理解大约就在这个程度吧,可惜电视上不能说,京本想着。
京本并没有计划要和松村发展到这一步,但发生的时候也完全不意外就是了。他想大概他们两个都是这样。到玄关为止都不确定会不会真的实现,在他想要打开灯的时候松村已经凑来上了,像他以前会黏着京本的距离感。京本把手伸出去,松村的食指扣上来,突然就变得旖旎。心跳快了一些,松村吻住了他。包扔在了地上,他把手放在松村脑后,对方轻微地呻吟了一声。京本觉得身体变热了。
这次好像谁都没有后退。对京本而言,把松村带回他的公寓已经是最大的一步,而松村至今没有退缩。京本的手指滑进他的发丝之中,松村褪下他的内裤,已经含住了他。好舒服。他知道松村会擅长这个。京本没有做bottom的经验,当然他也没有工具,所以松村说他来准备。要是松村说他没经验才出乎京本的意料;大家都心知肚明。京本模糊地想,他其实有些不爽。
松村知道每一个步骤;到什么程度才刚好撩拨情欲又不至于过界,如何让京本放松,怎么样磨蹭着京本让他自己看起来可口诱人。京本没有立场评判。北斗引导着他;而京本任由他这样做。他含住松村的手指,当作一个邀请。京本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做过。松村没有用力,他只是摸过京本的舌头,像是在摸着小动物的眉心,京本忽然觉得欲火焚身。“北斗,”京本说,松村站起来吻他。他把京本的腿并在一起,从下面刺进来,模拟着操他的姿势,性器撞在一起。“ごめん”,松村说,“想先这样……”声音黏稠,京本已经无法思考。自己完全成了AV女优。作为开始未免有点浓厚了吧。这样的动作让他支撑不住,于是松村把他放下来,让京本转身伏在台面上。从背后;京本的时间和空间仿佛感觉都被夺走了,好像就这样放弃自己的肉体也可以,享受着快感,抬起头才想起前方是镜面。他看着松村抓住他的腰操他,前发挡住眼睛,想到对方屁股里正抹着润滑剂等着他,京本射了出来。
先这样做了一回。京本手扶着那层奇妙的玻璃和金属,想:果然电影里演的都是真的。
等他们到床上时,松村的眼神变深了。京本想他或许仍然有点害羞,他接收到京本的好意的时候往往会;现在比那更多一些,京本咬了一口他的脖颈。他不介意把自己想象成吸血鬼,非常符合自身的性格和幻想特质,如果北斗是人类的话……不,或许松村是被困在黑暗古堡的德古拉的子嗣,无法脱身,京本是行走在白昼之中的人类,而他仍然要去吸食松村的血。美味的、稀有的,奇幻生物的血。他会像现在这样沿着松村的血管摸索,挑逗他,引诱他,让他不得不求着京本操他或者是咬他,把他自己献给他。京本不会说不。他会让别人看到真正的恶魔显然不基于血统。
京本趁机捏了捏松村的脸颊;他觉得他可爱,碰一下就叫个不停。把拇指放到松村嘴边的时候他也吸得起劲,京本不确定他是不是想去触摸松村唇边的星座一样的痣,他只是摸着松村的嘴角,让松村自己伸出舌头来舔京本的手。
为什么会喜欢我的手呢,京本想,不过这个问题和问松村‘为什么会喜欢我’一样,大概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。外貌或者是怪癖或者是人格,京本并不需要这些来佐证什么。总之喜欢我对吧,这样就很好。他跪在床上,双膝分开,挺起腰,把性器送到松村嘴边。松村双手扶着京本的大腿,乖顺地吞了进去。京本无法形容他因为这幅画面有多亢奋,他看着松村伸出舌尖在前端打着圈,漂亮的嘴唇上下开合,现在就想要用暴力摧毁他。他想立刻射在松村脸上,精液覆满松村的脸颊、鼻梁,在他大口喘气的时候喷出另外一股,就这样射进松村的喉咙,在他被呛到的时候京本会吻住他,给他氧气,从松村的嘴里吸出他自己的精液,让他无法抑制地叫出声。
京本没有这么做,他扶住自己的阴茎,让它就这样流连在松村的脸上,松村合着眼睛,颤抖着,京本说:
“お兄ちゃんって言って”。
松村睁开眼,他脸红了。京本内心想笑,他继续轻柔地操着松村的脸,注视着这样清纯又色情的松村,眼见他渐渐降服,用非常细微的声音地开了口:
“にぃ……,にいちゃっ”
京本把最后的音节含在了嘴里;松村呜咽出声。京本好奇他在和其他人做的时候是不是一样这么吵闹。也会变得这么少女吗,完全不隐藏本性。北斗是女孩子,京本在很多瞬间都注意到了,早就习惯了。成员们也都习惯了。京本大我是拥有女性外貌的男性,而松村北斗是……至少拥有一半女性内心的未知体。填空题的话还是由当事人本人来写答案吧。京本沿着松村的身体向下,经过胸前、腹部,来到正题。他托住松村的臀部,看见松村的洞口收缩着。
京本的眼睛亮起来。“久等了!”他觉得欢快,相当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。他在松村的胯间舔咬着,思考了几秒,舌头覆上了那里。松村几乎是抽搐了一下,“等等……!不干净!……!”
京本探出头,松村的手放在他脑袋边上:原来一直没有摸上来。他抓住松村的手,舔了一下对方的掌心。松村又瑟缩了。京本沿着他的中指舔上去,玩弄了一下松村的手指。松村放弃了。他躺回了枕头上,完全是任人摆布的模样。京本很满意。
进入的时候就没有这么轻松了,京本涂抹着足够量的润滑剂,阴茎抵在松村的屁股上,他更兴奋了一点。京本没有意识到他的确想要这么做,欲望、急速地涌出。松村用一只手臂遮着眼睛,嘴唇打开着,而京本想要同时看他脸上的表情。京本忍不住想起别人,其他人,所有操过松村的人,别的也在这个位置上的人。燃起了斗志。还有一些独占欲。他忽然觉得他们应该早点这么做,更早一点的时候、觉得不满又擦肩而过的时候,如果他伸出手松村当然不会拒绝,他应该早点把他的阴茎放进松村的屁股里,或许世界线就会大不相同。毕竟他们不是第一对操在一起的工作伙伴或者偶像团体成员。基于前辈们的辉煌战绩,说不定这才是成功的秘诀。
但是,对于京本来说,他并不喜欢摇摇欲坠的事物。寻求危险和刺激也好,刻意要品尝虚幻的滋味也好,都和无法抗拒的命运是两回事。后者的进行需要一些……绝望。绝望,京本被刺中了,他没有意识到他竟然怀抱着这种感情。没有尽头的长夜,在永恒的黑暗之中,太阳微弱的光芒就是所有。宇宙。这是和他无缘的事物吗?对京本而言他站在自身这一世界的中心,这理所当然。然而,要是我们的世界呢?和另外一个星体、另外很多的星体一起的世界……
中学时候流过脑海的哲学式的问题不是玩具,有的时候做梦会梦见宽阔幽深的河流,京本的梦境异常真实,对面什么也没有,灰色的沙地般的空间渗进黑暗,眼前平静的水流像是布景,又像是宇宙。要是说他真的进入了异世界,一定会引来别人的嘲笑。但是京本的直觉——判断——其他的什么在心底的东西看见,这像是:“三途川。”他自己的声音叠着其他的声音,在脑中敲出了回响。那么对面是……冥界。等等,又或许我所在的地方才是死亡的居所呢?京本回头,身后同样什么也没有。
死不是什么新鲜的事。他蹲下身,玩了玩地上的水流,很快就醒来了。
就是这样的梦。京本看着松村,他想,要是北斗能够进入我的大脑,看见我所看见的事情,还会……像现在这样……迷恋,我、吗?松村容易对恋爱幻灭,这一点很多年前京本就知道了。把自己的理想形态投射在别人身上,着迷的时候看不见自身。像河狸一样勤恳筑起的巢穴立刻就被翻得底朝天,露出总是藏起的房间的一隅,等着被……进攻。像现在这样。允许别人进入他的身体。
他想看到松村的表情。
“北斗,”京本低声说,恶魔的耳语。“北斗。”
松村像是没有听到。他仍然只是露出下半张脸,喘息着。润湿的嘴唇聚集着光,京本被击中了:他们刚才接吻了。美的、亲密的吻。柔和的吻。松村的舌头圈住他的,京本感到舒适快乐。他想要再一次。再一次接近和抚摩;感受。他操进松村身体里,松村发出了像是窒息一样的声音。这家伙根本没办法住口吧。他伏在松村的上方,松村的胳膊滑开,眼梢红润。不舒服吗?京本想碰一碰松村的脸颊,而松村正过脸,面对京本,没有看他的眼睛。他看着他的嘴唇。
“キスしたい。”松村说。他的声音轻又低沉,又在撒娇。京本觉得被魅惑了。松村抬起了眼睛,一秒,两秒,三、。京本错开视线;他看向松村的鼻尖,不能说话,俯身,嘴唇和嘴唇靠近了,没有接吻。只是这样接近着,京本闭上眼,不知道黑暗之中的心跳声是谁的。
气味;
……命运。
命运、
,是这样吗?
不可抵抗的、
吗?
不是坠入爱河,而只是、命运之人。选择寥寥。
混杂着放弃和最强烈的希望的屈服,不是屈服于你,而是委身于关联着我们的决定论。伸出手,接住雪花。京本不确定他之前看见没有。如果恋爱和战争都是命运,其实他们一直在不停地下落。不停抵抗。
最开始和麻耶打的那一架,哲也记住了兴奋。他基本不是主动挑衅的类型,在達也身边已经有很多事情要应付了,只有第一次遇见寺川麻耶的时候,或许因为那枚耳钉刺眼,阳光的斑点晃在他的衣领上,哲也忽然觉得体内血在流动。
哲也被按倒在地,寺川揪着他的领子,眼里放着光。这家伙疯了,哲也意识到,但那并不让他警惕。那是一种熟悉的热狂,反过来说,是他在達也身上无法找到的那种。他自己也有的那种。
所以他一脚踹开寺川,扑在对方身上,以眼还眼,挥拳的时候想着可惜这家伙有一张漂亮的脸。
他后来再也没有机会碰过寺川的脸,第二天、当寺川嘴角带伤来到学校时,哲也又一次感受到肉体的兴奋。不一样的是这次他想把寺川嘴上的血舔掉,舔个干净。
他不是那些女孩子眼里看起来那么纯良,就好像麻耶总被认成女生一样,他习惯了被当成沉默寡言内敛沉稳冷眼旁观的……男二号?这只会让他更加不想理会别人。厌世,孤傲,和欲望。所以他宁愿躺在天台上发呆,睡着,穿好制服回到座位上翻书。伪装有时也提供一部分快乐,哲也觉得麻耶和他一样。
哲也一直以为他是不畏惧恋爱的类型,像是遇见文恵的时候,喜欢就会上前。沙耶的心情他看在眼中,但,那不是太像误解了吗?肾上腺素一类的。尤其对没有打过架的お嬢様たち来说;物质刺激很多时候比想象中容易获得,而且他们有些太像了。
直到他看见麻耶和小百合在一起,不知道为什么、‘没办法赢过那样帅气的女生啊。’哲也这样想,不战而败。
对文恵的心情渐渐变成了执着。哲也说不清他在追寻什么,娃娃脸的,强韧的很多事情无法说出口的女孩子。承受吗?因为是中心吗?还是只是、想追随?像他追随着達也一样。自己一个人没办法应对很多事情,哲也知道自己的弱点。所以一旦想到要放弃,又觉得索然无味。还是刺激感吗;毕竟他是选择成为不良的男人。
撞见小百合和麻耶分手是个意外,達也今天有事,他就选了另一条路回家。没有怎么来过的公园,意识到主人公是谁的时候剧情已经到了尾声。小百合扇了麻耶一巴掌,哲也觉得她似乎更想打他一拳,然后揪住他的领子,最后的热情和吻。结束后她看了麻耶一眼,单手把包甩在肩上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“カッケェ……”就算是哲也也看呆了。不如拍个电影吧?他回过头,才意识到麻耶还在。他的伙伴之一双手放进口袋,看着小百合离开的方向。不去追吗?哲也想,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前。如果是達也的话他当然知道什么时机可以给出建议或者安慰,但是麻耶……
他应该想到如果不早一点转身避开就会被麻耶看见的。视线对上的时候,两个人都冻住了。哲也停了两秒,决定硬着头皮上前。“悪い。”要立刻道歉。“刚好路过这里。你没事吧?”最寻常的问候。
麻耶垂着视线,点了点头。哲也已经站在他眼前,他看见对方的左脸有些红肿,福至心灵想起刚买的碳酸饮料,还是冰的,递了出去。“先在脸上敷一下吧。”
“3Q,”麻耶说。他接过饮料,长舒了一口气;然后甩了甩脑袋。“我在这里没关系吗,”哲也低声问。他不知道麻耶是不是更想一个人。
“没关系。”麻耶说,“帮上忙了。”哲也确定他没有帮上什么忙。
“真是帅气啊,她。”哲也说。或许不该这么直接地说出来,但是是实话。
麻耶皱起鼻子:“是啊。所以我才被甩了。”他听起来没有不甘心。他看向哲也,哲也读出他在伤心。
他想亲吻麻耶。在刚才小百合咬过的地方,像第一次他们打架的时候那样,把血迹里的灰尘都吮吸掉。替他清洁,让麻耶忘记别人给他的刺痛。哲也知道自己完蛋了。
“那就没办法了。”哲也耸耸肩,用伙伴模式覆盖自己的真实欲望。
麻耶亲了他。麻耶尝起来像血和润唇膏和鸢尾花。明明是小百合,哲也想。他想要伸手搂住麻耶的腰,他被推开了。
麻耶像是惊醒了。“对不起。”他说,他睁大了眼,向后退了一步,“对不起。我弄错了….”
哲也用手背抵住嘴唇。“没关系。”哲也低声说。他觉得不爽,把我和你的女朋友搞错了吗。
“哲也。”麻耶说。
“我说了没关系。”哲也说。他看向麻耶,“你这家伙、现在大脑还没冷静下来吧。没想到是罗曼蒂克的类型。”他知道自己有些失去逻辑了,于是伸手打了一下麻耶的肩。
“对不起。”麻耶又说了一遍,轻声地。哲也知道他不会继续这个话题了,说:“别在意。”
他们后来只是在公园坐着,哲也不想接下来见面时尴尬,也不想放麻耶一个人。渐渐地好像和平日厮混没有什么区别,麻耶在铁架附近绕了绕,又坐在秋千上出神,消沉着。天完全黑了,对面有自行车车灯闪烁着接近时,哲也说:“回去吧。”麻耶应允了。
他们走到隔壁的商店街,在路口分开时,麻耶说:“谢谢。”
哲也点了点头,”不是应该的吗。”像是達也会说的话。
第二天相安无事,哲也开始有意地避开麻耶。他不想每次看见麻耶都想起那个吻,没有办法从自己的欲望之上移开视线。没有几个人待在聚集地的时候,哲也就会溜去天台上。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头脑清醒。如果时间和海真的能冲散什么的话,哲也想,他抛起棒球,又在半空中把球捉回来。
一个月后,一个不相熟的同级生冲进教室喊着:“寺川!寺川他!”他们冲了出去。只有麻耶不在,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意了。在学校外侧人行道的台阶上,麻耶和一群人打得火热。人数太多了,哲也发现,应该是哪个学校来挑衅的,不知道为什么麻耶一个人和他们打了起来。達也和聡都已经冲了上去,勇気和誠在哲也身后,他们迅速地分配了敌人。哲也解决了两个,他来到麻耶身边,对方已经是热狂模式,他的衣服乱了。
“你在干嘛?”哲也忍不住问。现在不是好时机,但他直觉有什么不对。
麻耶没有回答,他踹开从哲也身后扑过来的人,又挥拳向了左边的家伙。
哲也只好放弃。有人从后方进攻,他向后一击,转身抓住对方胳膊把人摔了出去。强敌接连靠近,哲也抖了抖衣领。就当发泄了。
的确是其他高校的,他们要找達也,刚好遇上了麻耶,麻耶说就先从我开始吧。
哲也内心惴惴。麻耶没有和他们一起进教室,哲也折回了走廊,在楼梯转角发现了他。麻耶用手帕捂着嘴,看起来并没有心情舒畅。哲也一步步走下楼梯。
“不想说吗?”哲也问。还有两级,他决定不要太逼近。除了小百合的事情,他并没有头绪发生了什么。麻耶最近有点奇怪,回来的路上聡说了;但是没有人知道究竟因为什么。哲也你不知道吗?達也问他,出乎意料地,为什么问我,哲也说,達也歪了下头,不知道,直觉吧。
他不喜欢这样。哲也不想期待他可以得到麻耶,但他当然不愿意失去麻耶、作为伙伴。他们七个人一直都是最强的同伴。
“对同伴也是?”哲也打出了感情牌。不该这么着急的。
麻耶抬起头看向他,手帕放了下来。哲也有点想移开视线。他强迫自己看着他,直到麻耶走近。哲也忽然流失了一些底气。麻耶一直看着他,他好像在期待哲也靠近,哲也没有。
“同伴吗?”麻耶踏上了一级台阶。他注视着哲也,哲也第一次觉得紧张。麻耶又踏上了一级。“我们是伙伴。”他陈述道,眉头微皱着,好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。
他搂住了哲也的脖子。亲吻了他。这一次他用舌头抵开哲也的嘴唇,探进口腔扫了一圈,舔过哲也的牙齿。哲也的身体酥软了,他任由麻耶动作着。
麻耶离开了他,“ごめん。”他小声说。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,没有再说什么。他走上楼去。哲也抓住了他。他把麻耶推到墙上,看向麻耶的眼睛。哲也没法相信自己可以这么迟钝;又被眷顾着。
“麻耶。”哲也说,他看见麻耶松动了。
然后他尝到了最好的滋味。
和小百合分手的时候麻耶觉得内疚,他想或许他应该更努力一些,这样才算没有浪费这段时间。
“别想多余的事情。”小百合像是看穿了他,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。“要是过意不去的话就早点给我介绍男生吧,或者女孩子,虽然你应该不认识什么。”
“你们学校没有吗?”麻耶问,小百合不是很受欢迎的吗。
“怎么说呢,”小百合叹了口气,“没有‘那么喜欢’的人选。”
麻耶没有说话,他想起刚才和小百合坦白的事情,有些信心不足。在一起的时间很快乐,相性也不错,但麻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。他想了想,对小百合说:“你打我一拳吧。”
“哈?”
“打我一拳吧,这样我会舒服点。”这样最简单了。
小百合给了他一个‘你没事吧’的表情,但好像又想起了他们这群人的存在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她不客气地卷起了袖子,打量起自己的拳头。麻耶忽然有些害怕。
“但是不要太毁掉我的脸。”麻耶补充道,他还是很珍惜这份美貌的。
小百合作势要打过来,麻耶闭上了眼。一秒,两秒,没有动静。他睁开眼睛,小百合的神色里多了一些感伤。
她打了他一巴掌。她是认真的,麻耶知道了。然后小百合抓起他的衣领,她的嘴唇贴在麻耶的嘴唇上,麻耶想是不是应该拥抱她,小百合没有给他机会。她咬了麻耶一口,最后说:“再会吧!前男友。”
她走了。麻耶一直看着她。小百合的背影比往常看起来更潇洒,麻耶感到留恋;他们还是朋友和伙伴,不再是恋人了。
看见哲也时,麻耶以为自己在做梦。幻象会这么容易出现吗?他想要揉下眼睛,可是身体有些不听指唤。于是麻耶眨了眨眼,哲也走近了。麻耶意识到他是真实存在的。这下麻烦了,他想。
“我只是路过,”哲也说,这么说他看到了,麻耶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,“你还好吗?”
麻耶点了点头。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,要怎么跟别人尤其是哲也解释。哲也把手伸了出来,“碳酸。是冰的。脸会肿吧。”
麻耶有些不是滋味。他接过碳酸水,上面已经留有一些体温了;这像是点醒了他。“3Q.”麻耶说。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把手帕递给哲也时的情景,脸红了起来。当时他可是特意留意不要显得太故意的。
“没事吧?”哲也又问了一遍,他的声音很温柔,麻耶开始觉得挫败,他未免有些不争气。
“嗯。”麻耶回答道,他靠在了背后的栏杆上,舒了一口气。
“要是想要一个人呆着的话就告诉我。”哲也说,他把包扔在了地上。很哲也式的做法。已经决定要陪他了,又用这么……酷的方式说出口。饶了我吧,麻耶想,这样下去今晚很难睡着。
“谢了。”麻耶说,他的确原本想一个人消散心情,但哲也出现之后,麻耶做不到立刻赶他走。
“很帅气啊,她。”哲也说。他在说小百合。
麻耶觉得有些不真实。是这样没错,不管怎么说都太强了,比麻耶更知道自己需要什么。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被她引导着,被邀请的时候,分享过去的时候。在那之前,麻耶仍然有所回避;最重要的一部分。直到他遇见另外一个有类似境遇的人。不像镜子,而是灯光,照在他脸上,让他必须做点什么。
麻耶想微笑,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留住的回忆。小百合对他说不要让自己后悔。我们不是已经尝试过了吗,她说,‘完全放弃’。行不通呢。
所以麻耶提了分手。其实我有喜欢的人,麻耶说,但是不觉得会发生什么,一直没有行动过。最近,可能是因为变得开心了,感觉没有办法再隐藏心情。……抱歉。
哲也?小百合说。你怎么知道,麻耶问。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,他有些担忧。
嘛,感觉到了吧。我们不是在交往吗。
不是这么用的吧。麻耶吐槽。
这算什么,好像被劈腿又没有被劈腿的心情。小百合反过来吐槽他。麻耶不能辩驳。他的确和小百合交往了,也的确在和小百合交往之前就喜欢哲也了;自己也解不开的恋爱悖论。小百合舒展了一下后背,说:虽然不是不能理解。她停下了,麻耶等着她再开口。……文恵。有一段时间,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她。觉得她可爱,想要保护她;又好像不是。文恵不是很厉害吗,我可能只是想在一旁看着,并不想要上前做点什么。不想……占为己有。大概是这样吧。
麻耶听着,小百合接话道,而且不是还有沙耶吗,好像我也没有嫉妒什么的。
嫉妒吗。占为、已有?
麻耶完全没有这么细致地考虑过。果然女生好强。这就是恋爱的专家吗?
你这家伙呢,小百合问。
我?麻耶说,他不知道在前(现)女朋友面前讲自己的心情是不是合适。
嘛反正都要分手了,说来听听吧。小百合说。
麻耶摸摸鼻子,就是,比较直接。
直接?
……嗯。该怎么说呢,……就是,肉……欲?
肉欲?!小百合大喊,她几乎大笑,你是这么好色的家伙吗?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麻耶。我的印象可不是这样……她摸住了自己的胸:难道是我失去了对男生的吸引力?
不是这样吧!麻耶头痛,小百合的战斗力太强了。可能因为是男同士吧,感受到的时候就是感受到了。麻耶耸耸肩。
真好,小百合撑起了胳膊,端详着他,像是在研究什么标本。我也想这样,她说,遇到会觉得色情的人。不是性感,是色情。
麻耶认输了。
就是这样;这样帅气的女生。只有帅气这一个词是不足够的。分手比较好,因为小百合值得更好的恋人嘛。“我被甩了,”麻耶说,其实不是因为他想装酷,而是没办法和哲也解释。这样对方就不会追问了吧。他看了哲也一眼。他觉得不真实,因为心情的交错。要对着故事的主人公隐去他的存在来讲故事、根本不可能,比干架累多了。
“そっか。”哲也只是平和地说道。
他伸手碰了一下麻耶的脸,过于自然地拿起麻耶手里的水瓶,替他敷在了脸上。
“3Q.”麻耶非常心虚,又说了一遍。
哲也在看着他。麻耶越发胆怯。原本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,就算说出他有其他喜欢的人也没什么大碍,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今天麻耶很难继续说谎。我的人生里有太多的谎言,他漠然地想。至少在面对哲也的时候想减掉一个吧。
“没办法的事。”哲也耸了耸肩。他应该是在说麻耶被甩这件事。哲也松了一口气,他撑起手臂,同样倚在了栏杆上。他的肩膀碰到麻耶的,没有移开。麻耶的身体一下子热起来。又来了,麻耶想,所以说就是这个啊。
哲也一直没有移开,他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。麻耶不想要动作,他不想引起哲也的注意,同时他也只是不想动作。
哲也和他并肩坐着。他好像走神了一样,盯着地面。麻耶觉得他见过这样的表情,通常在哲也看书的时候。对其他事都不在意,从现实里完全抽离,同时沉浸在什么事情之中的时候。……会让麻耶心动的时候。你不打算告白吗,小百合刚才问他,没办法的吧。对方是同伴啊。麻耶说。へぇ……小百合说;虽然我觉得可行。麻耶没有接话。
有一次午休,哲也躺在天台上睡觉,麻耶无所事事,觉得无聊,他看见墙上有只蜘蛛,就去捉了来。他其实讨厌虫子,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玩心大起;哲也的脸上盖着书,麻耶凑到他眼前,回头看了一下周围,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在做。麻耶有些失望,还是把手伸了过去。他把蜘蛛放到书本下面,抬手送了进去。——等等、要是爬进鼻孔了怎么办。他突然想到,警铃大作。牙杯,麻耶想低头确认,哲也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你在干嘛?
书掉了下去,蜘蛛爬在哲也的衣领上。
麻耶睁大眼睛。他看着蜘蛛,不知道应不应该笑。
くも(蜘蛛)。他说。
くも(云朵)?哲也抬眼看了看天空,他还抓着麻耶的手腕。他坐起了身,他们的距离忽然变得很近。
麻耶脸红了。他希望哲也没有发现。哲也放开了他的手,用’?’的眼神看着麻耶。蜘蛛从地上爬走了,麻耶什么也没有说。
“哲也。”麻耶说,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对方的名字。不会有点危险吗,他心里的声音说,什么危险?另一个声音说。
哲也看了过来。他的表情和那个时候很像,刚醒来的,纯白的哲也。好像在一瞬间,只有麻耶看到的哲也。只给麻耶看见的哲也。
麻耶亲了他。刹不住车,冲了出去。他忘记了刚才和小百合的吻,碰到哲也的嘴唇时才意识到黏糊糊的,糟了,是小百合的唇膏。麻耶觉得自己坏掉了。心脏和大脑和反射神经一齐。
他终于回过神,推开了对方。“对不起。”麻耶几乎陷入惊恐,“对不起。”他只能想到这个,“是我搞错了……”所有的事情。搞砸了。
哲也垂着头。麻耶看不清他的神色,他只是拿手擦了擦嘴唇,麻耶的心沉下去了。他不想听到哲也说恶心。
“……没关系。”哲也终于开口了,他好像终于找到了唯一能说的话。他抬起头看着麻耶,麻耶脑袋里的弦断掉了。说什么都是多余;他努力着,像是曾经经历过的很多场面一样,拼凑能说的话,不记得最后说了什么。
“你还没清醒过来吧。”哲也说,他变回了沉着的哲也,不会因为很多事情大惊小怪。他拍了一下麻耶的肩,“挺浪漫的。”
麻耶不懂他在说什么,他知道哲也在试图镇抚这个话题。反过来让对方操心了,麻耶想。他想离开吧,麻耶想。
哲也没有走。麻耶出神了一会儿,才意识到哲也仍然在那里;他是个尽职的伙伴。麻耶理应觉得安心,却只感到了苦涩。原来这才是失恋的感觉,麻耶想着,要是被小百合知道了她一定会取笑我。
哲也有意地在避开麻耶了,麻耶接收到了信号。没有必要太消沉,麻耶想,根本都没开始过。他只是失去了一个可能性。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哲也一如既往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然而只有两三个人的时候,他就会消失不见。
麻耶越发失落。明明他并没有失去哲也这个朋友,或是伙伴,麻耶对自己说,不知道是安慰还是不满。
胸口挂着迷失感,麻耶开始睡很多觉,常常走神。他有些厌倦学校的生活,想要翘课。聡陪了他几次,却也找不到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做。要不要去和女孩子约会,聡提议,麻耶提不起兴趣。
有人找上门来的时候,麻耶觉得终于。好久没有大打一场,他意识到这才是他需要的。总之把能解决的先解决掉,達也和哲也他们一会儿就会来,麻耶知道,但他又希望独占这场架。让我发泄个干净吧,迄今为止的。没什么好在意仪态的,他有点想摘掉发带,最终没有。
達也他们来了。胜券在握,但麻耶还没有排遣完全。他用脑袋击倒一个,想着额头可能流血了。可恶。哲也来了,他好像说了什么,麻耶没有听清。他把突袭哲也的人踹开,又转向另一个。哲也抓住了他。“麻耶!”哲也说,“发生了什么吗?”
麻耶有些困惑,不明白哲也为什么要拦下他,这场面哪有需要解释的。哲也的手紧握着他的手臂,麻耶用力拨开了。“现在可不是聊天时间。”
全身心投入暴力中去。
打完没有想象中那么舒爽。或许应该自己去找点挑战,麻耶想。他落在大家的后面,慢吞吞地走着。聡回头看他了,他和誠说着什么,他们都瞥了麻耶几眼。
让他们担心了吗,麻耶终于想到。以一当十不是什么新鲜事,二十有些夸张,而且对面的确是来找達也的。先动手的是麻耶。
他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。明明只是失恋,没必要这么优柔寡断才对。他想起最初小百合对他说的话,“……那些为了你奋力的朋友。”
“真是说不过去啊,我。”麻耶对自己说。
明明早就知道这份友情才是最珍贵的;从被救回来的那个时候起。哲也把他从栏杆上抱下来,大家都压在他身上。别做傻事!你在干什么!不是这样吧!麻耶!麻耶!他的伙伴们喊着。哲也没有说话,只是喘着气。麻耶好像知道他生气了。就像文恵打小百合的那一巴掌;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弃?不是还有我们在吗。不要这么离开。不要离开、我、们。
麻耶受到了撼动。他一直怀抱着愤怒和沮丧。被母亲看见另一面之后,为自己筑起的保护壳碎裂了。没有人会接受。麻耶想,没有人会承认完整的我。很多事都不再重要,他想消失;在世界完全拒绝我之前,率先说不。
他的同伴们接受了他。那之后,他只有坦白,在家里就会穿得像女孩子,麻耶说,预想着真相会让他们后退,不想让母亲伤心。所以被说是女人也是我自……
“不对吧。”哲也说,他打断麻耶,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,“不管穿什么,麻耶就是麻耶。”
“对。麻耶就是麻耶啊。”達也说。
聡抱住了他,“你是笨蛋吗,为什么要因为这种怎么都行的事情寻死啊。”
“打架这么强,外表根本不重要吧。”誠说。“就是就是。”勇気附和道。
我们可不是外面那些肤浅的家伙啊。连祥平前辈也认真地说。
麻耶抬起头,大家都看着他。没有人再说话。过了一会儿,達也伸出了拳头。伙伴们都伸出了拳头。哲也看着麻耶,伸出了拳。一秒,两秒,麻耶抬起了手。
从那个时候开始,麻耶不会背叛他们。不管发生什么事,他会选择保护这份友情,因为他被保护过。
是时候正式面对自己了。麻耶想着,他过去习惯隐藏一部分的自己。在家中面对母亲,在外面的世界则是藏起受伤的心。但现在、有了新的朋友。小百合;超越性别和出身的其他伙伴。
麻耶停在窗前,玻璃外的天空明亮。身体还隐隐作痛,却有点像新生。
应该主动迎战。不是为了发泄,而是早点剥开自己的伤口,清除软弱的部分。
“……没有要说的话吗?”有人在说话,他转过头去,是哲也。麻耶用手帕捂住嘴,嘛,稍微允许自己动摇一下。哲也说的话回响着,‘要说的’?
麻耶想起来了,哲也刚才问过他,发生什么了。
方才刚树立起的信心还没有那么稳固。哲也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呢,麻耶想。上次也是,和小百合分手之后就立刻。是我太不走运了吗。
该说什么呢。
要怎么解释这些,最近有点表现得奇怪,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情,又不想破坏友谊?
上次的意外,是因为我从之前就喜欢你了,接下来还是做朋友。?
不知道为什么,麻耶没有想要这么……轻易认输。我的话不行吗,他意识到其实想这么问。开始理解所有使用这句台词的少女漫画。尝试、一次也不行吗?
第一次和哲也打架的时候。哲也是强敌,拳头和飞踢都结实得很。终于有了对手,麻耶想,正合我意。他一拳挥过去,哲也躲开了,转身一个回旋踢。麻耶抱住他的腿,哲也摔在了地上。真是抱歉,麻耶迟疑了一下,这家伙眉清目秀的。但麻耶是不设安全阀的,下手,然后又被反击。
没有想象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伙伴,会看见对方的脆弱固执,露出自己的无助灰暗,也看着彼此从泥土里爬起来。相互扶持着,流血带伤,然后一起大笑过去。喜欢上不是也没办法吗?麻耶想。有那么多的瞬间。
哲也正站在楼梯上。他停在那里,没有靠近。他从上方看下来,背着光,神情模糊。最开始也是这样,麻耶想起,背着光的、叫做浅田的家伙。“你的对手是我。”浅田哲也说。云朵映在他身后,像是翅膀一样。麻耶迫不及待要开战。
从最开始就、吗。麻耶恍然意识到。以为是不知什么时候培育出的心情,竟然可以追溯到那么久吗。他突然觉得揪心,真实的恋爱的酸楚。
麻耶忍不住向前。朝着哲也的方向的走去。他走到了台阶之下,抬头看着哲也。不知道为什么,麻耶觉得哲也不像往常那样沉静自如。
伙伴。麻耶想。
“我们是伙伴。”他像是在向哲也确认,又好像在对自己确认。哲也慢慢地点了点头,他在等麻耶的解释。
麻耶走到了哲也面前,他觉得自己在颤抖。他抓住哲也的衣襟,靠近了他。
“抱歉。”
“因为对我来说….不仅仅是那样。”
麻耶亲吻了哲也的嘴角,再一次。孤注一掷。或者完全心碎。但是不想再否认自己的心情。可能要被揍吧,麻耶想着,勇气的波浪时刻起伏。至少这一次我不会逃避。把我揍个支离破碎,然后土下座什么的都好、用尽方法换取哲也的原谅。
哲也抓住了他。他推开麻耶,又把他固定在那里。麻耶心跳不止。
他看向麻耶的眼睛。“第二次这么做的话会让人误解的。”
麻耶被潮水淹没了。他又一次身心大脑失去控制。
“誤解、してくれよ。”寺川麻耶说。
哲也亲了他。他把麻耶推到了墙上。明明动作乱暴,亲吻却很温柔;试探着,轻轻地舔舐着麻耶的嘴唇。麻耶无法不回应。他好像逐渐失去呼吸的能力;麻耶希望哲也不会停下。
分开了;两个人都喘着气。麻耶想要看向哲也,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为情。他低下头,看见他们的衣衫交叠在一起。是黑色的,还有胭脂色。
“麻耶。”哲也低声说。
麻耶被捕获了。